白露时分,疫乱边秋之际,惊闻梁丹丰教授仙去,不捨、追思之余,更添无限感怀!
人淡如菊,始终是梁老师给我的印象,回顾过去教学生涯中曾有幸遇见伊人美丽身影,如今落华无言,伊人仙去,往日背影亦随云影消散,飞逝无声无息⋯
与她曾在铭传任教时共事过十几年,她大我将近二十岁,见面止于寒暄,彼此也并不熟识,但我总感觉和她的灵魂已经认识很久,也许是因为我也爱画,且有著一颗老灵魂,也许是在她端秀的行止背后,也藏有一颗跟我一样「思无邪」的爱美心灵。
我们想必曾教过商设科或大传科几届同一班学生,她教素描、美术设计,我教统计学或经济学,我能肯定的是,她教的是学生有兴趣我也有兴趣的课,而我教的是学生们恨不得「统统忘记、经常忘记」*的课。(*这是学生们发明的顺口熘:统计就是统统忘记,经济就是经常忘记,会计就是快快忘记)
有几年每星期总有几天,我们会一起在监察院门口等车、乘坐教职员交通车上下班、课间一起在同一间教师休息室休息,她永远是一袭素雅的旗袍,襟釦间别著一绢花色相宜的手帕,一付细框眼镜,话少、眼神淡定坚毅,举止优雅从容,彷彿仕女画中走出的女子。
我的性子急,有时候课堂上遇到令我急躁不安的难解之事,下了课皱著眉头匆匆踏进休息室,但只要遇到她,她一个浅浅的微笑或点头招呼,无须多言攀谈,自有一股清凉袭来,一时间便有涤却我的凡尘俗虑之效,我的动作会自动慢下来,冷静的心更易于思考问题、化解压力。有一天下课,我走进休息室不见她的身影,那天她大概没有课,或在另一栋教学楼上课,教师休息室中只剩一位教国文的老先生,我洗手,从口袋中拿手绢擦手,倒茶,并问老教授要不要添些热茶,他点头说「好的谢谢你」,端详我半晌,他又说了一句:「看你的动作越来越像梁丹丰了——道道地地的中国小姐⋯」,这突如其来的评语倒让我一时语塞,端过茶水,我说:「😄您过讲了,(我)的确向梁老师学习不少。」我也说不出什么缘由,总觉得梁老师是位极有见地又性格清淡的人,但沈默的她,似乎总有不言的影响力,总能一旁静静地教会急躁的我以「事缓则圆」之道。
后来听过她讲自己的故事,终于了解她一贯的淡定和宠辱不惊的气质、对美的追求和示範,原来源自于她儿时的一段困乏颠踬的经歷,这经歷不断激励著她、滋养著她内心对真善美的笃心信仰、苦心追求、和对画旅人生的潜心实践,这些故事令我钦佩不已,深深打动从小也喜欢画画的我,后来也多少影响我日后的人生选择⋯
在改制为大学院校以前,铭传原本是一个商业专科女校,老校长包德明对学生人文品德仪範的教育要求非常严格,管理风格与手段有时严厉得媲美军事学校,奇妙的是,无论何时,在校园教室或办公室,只要梁老师出现的地方,无需教条规範,更无需三令五申,大家如沐春风,举手投足都跟著优雅起来,她自然而然就是一道行胜于言的美丽风景,对年轻学子而言,这就是最好的美学教育。更难得是她担任铭传教席逾半世纪,作育英才无数,不但是学生们在课本之外的鲜活教典,也是女老师们景仰学习的典範。
她的人文修养、文学追求、对古琴艺的保存和爱好、以及画旅孤征中,走过八十多个国家,彩笔写生留下各地旖旎风光、山川景物的作品,不仅兼具知性与感性之美,更饱含了她一路走来坚毅又温雅的生命容颜⋯
受到家学渊源的影响,她们一家三代个个都是画家,也都是才德兼具、为人低调的儒雅之士。印象中她父亲梁鼎铭先生善画马,两位叔叔也喜欢画动物。我婆婆木栅家裡客厅壁上至今仍挂有她的两位叔叔梁中铭、梁又铭赠与我公公的画,牛年画牛、羊年画羊、猴年画猴,都是简淡笔墨、神韵极佳的水墨作品。我许多画友后来也都跟她的女儿梁铭毅老师学画⋯
感恩梁丹丰教授,感谢生命中有一段时间能和她有如此浅淡又似渊源悠远的美好相遇⋯
送一曲她最爱的古琴演奏普庵咒(古琴大师吴景略先生演奏),愿她一路好走,归化极乐净土。
2021/9/8 (白露第二日)写于北加飞梦市
后记:落华无言、人淡如菊,是两方我刻于2009年(岁次己丑)的印,一方白文篆书,一方朱文隶书,典出唐司空图廿四诗品之典雅,此时、此境、此句、此诗、此品,用来描绘梁丹丰老师的一生情怀风景,应是再适合不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