漂亮的新房子一如名門閨秀，我們沒有足夠的財力量珠以聘；風華正茂的二手屋眾人趨之若騖，難獲佳人青睞；稍具姿色的舊屋一樣追求者眾，無從一親芳澤；唯有人老珠黃的老屋願作商人婦，然而羅敷有意而使君無情……

買房子對升斗小民來說從來都不是件容易的事，尤其是想要買到理想的退休房子，就如同相親，除了靠媒人撮合及相互對眼外，還需一點緣分才能好事得諧。

在密西根一住近四十年，對那兒的冰雪風霜早已深惡痛絕，一心想要找一個不下雪的地方退休養老。動念時單身的兒子剛到北加州工作，內陸偏遠小城並不適合我們養老，而女兒婚後定居的風城芝加哥，冬天比密西根還糟糕，不去也罷。

既然無法與兒女靠近，我們便在加州灣區、洛杉磯和聖地牙哥之間往來尋覓。前後看了幾十間老房子皆是徒勞往返，因為漂亮的新房子一如名門閨秀，我們沒有足夠的財力量珠以聘；風華正茂的二手屋眾人趨之若騖，難獲佳人青睞；稍具姿色的舊屋一樣追求者眾，無從一親芳澤；唯有人老珠黃的老屋願作商人婦，然而羅敷有意而使君無情。

房地產經紀人恰如媒人，個個能言善道，將每一棟房子都誇成了天人，只有說不盡的優點而無任何缺陷。相親多了，估量自己身家和對方條件，只能將標準一降再降，雖是高不成低不就，不過還是有一見鍾情的時候。

在洛杉磯看了許多舊房子皆不滿意，經紀人保證我們會喜歡一處新房子。我們人生地不熟亦搞不清楚新社區究竟在何處，只見經紀人在鄉間小路左彎右拐，一路上多是農田還有一些養牛場，尚無城市雛形。

建商辦公室內陳設的社區規畫及模型圖確是十分吸引人，樣品屋亦是我們喜歡的紅瓦白牆的西班牙式平房，裡面設備新穎，寬敞明亮，開放式的大廚房更是深獲我心，而售價竟然遠低於那些老舊的房子，當下見獵心喜，選了一塊預建地，準備次日簽約交訂金。

預建地前面是一小片保留地，其後有一道圍牆不知裡面是什麼，看不到建築物但有一些探照燈似的東西，還隱約聽到擴音器的聲音。經紀人和建商皆含糊其辭地說那是早已廢棄的青少年感化院，不久即將拆遷。心下狐疑到市政府一打聽，竟然是現行加州男子監獄而且從無拆遷計畫。拆穿ㄚ鬟代嫁的把戲，能不興味索然？

後因兒子換工作搬到了全美天氣最好的聖地牙哥，於是決定到那碰碰運氣。幾經周折，在網上看中一間舊屋，雖非平房但主臥在樓下，後院是美麗的高爾夫球場，如此景觀要價卻不似密州驚人，唯恐他人捷足先登，顧不上安排相親，我們直接投標且一舉得標。

飛去看了房子，和網上所見相差無幾，經紀人頻讚環境清幽適合我寫作，在她的美言下，我們糊裡糊塗地付了訂金簽了合約。

次日我們自己開車到附近繞了幾圈，不禁倒抽一口冷氣，原來這只是一個度假村，居民皆為白人，村內整潔美觀，村外一片荒涼，連個麥當勞都沒有，超市、銀行和加油站等最基本的民生設施都遠在好幾哩外。這不是我們以為的尋常村姑，而是在荒山野地修行的道姑，凡夫俗子焉能匹配？

經此打擊我們死了心，準備終老密西根，女兒卻於此時搬家亞特蘭大。亞城從未去過，聽說冬天偶有小雪但夏天潮濕酷熱似乎不適合養老。幾次南下探孫後，觀念漸改，打算靠近女兒含飴弄孫。

皇天不負苦心人，我們排隊多時搶購到了一塊坐北朝南的預建地，後面是小山坡沒有後鄰干擾，主臥在樓下，面積較我們現住的房子略小但屋高窗多，寬敞明亮，房價與寒舍市價相當，到時只要賣了寒舍便能付清房貸，高枕無憂地過日子。

前年二月新居落成，我開始構思室內裝潢和添置家具，先生則計畫在山坡上開花壇種果樹，只等七月先生退休，便能開始美好的退休生活。五月中旬如願賣掉了寒舍，豈料次日女兒的一通電話打亂了全盤計畫。

原來女婿剛剛接到加州藥廠的聘書，決定搬家灣區，兒子亦隨之跟進，我們不得不將新居出租，萬想不到與這位清秀佳人尚未圓房即成陌路。

為了家人團聚只好再度到灣區覓屋。時隔數年，因蘋果總部的興建，房價水漲船高，真正是一家有女百家求，而且個個素顏朝天（房子不修不補，更不翻新裝潢），聘金彩禮競相加碼不說，有的屋主還要求面試或修書一封毛遂自薦。

我們賣房所得在矽谷未必買得起一間車房，即使在內陸偏遠地區亦至多能買得起半棟老舊小屋，看來再無相親條件，只要是個女的就成。

因此當我們看到歡樂丘市那棟平房時驚為天人。坐北朝南位於圓環之內，後院居高臨下沒有鄰居，大小兩個花園不僅花木扶疏，還有加州少見的綠草坪。廳堂高挑，四面都是落地窗，格局採光截然不同於一般矮小老屋。

我們當機立斷欲加價一萬五拔得頭籌，經紀人認為屋主要價過高而我們還再加碼應是勝卷在握。但在東灣苦等三日屋主告知仍將公開競標，我們只好悻悻然地飛返密州。

一周後，剩下我們與另一家競標，屋主堅持不做任何修補工作，但暗示我們再加碼。偏偏我們這位經紀人認定房價不值，儘管我們願意加碼她仍堅守原價，連標三次，我們終是敗下陣來。

不甘心佳人琵琶別抱，我們期待買方貸款不過我們可以遞補，結果還是有緣無分。於是換了經紀人，盼能擦出不同火花。在網上看到一棟重新裝潢過的半百老屋，照片差強人意，遂央求兒女代為相親，出乎意料竟被年輕人相中了。我們不願在密州多過一個寒冬，同時也別無選擇，便匆匆下聘。相親成功也因而背負了大筆房貸。

搬入後，我仍念念不忘那位有緣無分的佳人，幾度徘徊門外，這才看清楚周遭環境，既靠近小飛機場噪音多，又離煉油廠不遠空氣不好，佳人恰似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，大大違背了買房的金科玉律「寧可在好區買一棟爛房子，也不要在壞區買一棟好房子」，我們竟然錯怪了那位有良心的媒人。

回頭再看眼前的整容老婦，雖非天生麗質，倒也平頭整臉。超市、銀行、郵局等均步行可達；門前有青山，步道四通八達；兒女相去不遠，見面容易。就像從小訂親的父母，被那根看不見的紅線拴住，一拴就是一輩子。緣分不可說，情分卻是相濡以沫的。